CURSE／黎色（02）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打开办公桌上的台灯，伸手触摸墙上的灯控按键，让整个房间的光线恢复到适合他个人工作的昏暗状态。双重人格算是心理障碍，可周泽楷这几年俨然把障碍恶化成了严重的疾病，张新杰当初接手他的案子是打算引导他慢慢地将两个人格进行融合，但实际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催眠减压只是拖延而已，你和他只能留下一个。”
周泽楷从躺椅上直起身，情绪不明地“嗯”了一声。久病成医，他对自己的病情看得很清楚，川云在一点一点吞噬他，丝毫没有要妥协共存的意思。
他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江波涛紧张地站了起来，“怎么样？张新杰怎么说？”
面对关切，周泽楷是无论怎么样都说不出实话的。眼神暗淡了一下，他瞬间就凭借自己过人的演技转化为被催眠后的片刻放松，遮掩了过去。尽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第二重人格，可他知道自己失去的15年前的那部分记忆里面有川云出现的原因，因为他曾经收到过一张纸条，里面提到了“那场灾难”。
没有署名，字迹陌生，却很好分辨是来自于谁的手笔。
周泽楷对15年前的了解只有父母带他去B市旅行。那中间他消失了半个月，后来因为他自己安全地回来了，一场闹剧之后谁也没过多在意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人们只当这是一个小孩子家家不分轻重的恶作剧。他有试图给川云留言询问“那场灾难”，但是川云再也没有回应。就算进行催眠诱导让川云出现在治疗师的面前，川云也拒绝合作。
第二人格的意志过人的坚定，不主动配合根本无法用第二层催眠诱导开口，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所有治疗师都对周泽楷的病症束手无策。
“川云，也是我吧？”
“为什么，觉得我，才是我……？”
江波涛听完恍神了好一会儿，这是周泽楷第一次问出这样的话。是啊，为什么？因为周泽楷保持这个人格的时间最长，所以就被认为成了主人格？可在川云出现之前的周泽楷，也并不是像这样不善言辞。作为发小的江波涛很清楚，以前的周泽楷，是很容易就能和周围人打成一片的。
太难回答了，既然治疗师都说是主人格，总该没有错吧。
“你老实跟我说，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川云近期不会出现了。”
周泽楷戴上墨镜和口罩，整了整自己的外套，没有再看江波涛一眼，径直走向电梯，脑海里一直回闪着张新杰的话——
“而他的选择是替代你，或者说，杀了你。”
我会消失么……
原来是这样。
“周泽楷”这个人格背后不存在任何痛苦，他接受心理治疗只是顺从身边人的期望。“因为川云出现’可能’会带来麻烦，要想方设法让他沉睡”，一直以来，他都想不明白自己被洗脑的这种想法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既然痛苦不在他身上，那么就说明是川云替他承担了“那场灾难”……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因为一个“可能”就去抹杀川云的存在。
两年前，张新杰出现了。江波涛那时候还吐槽过一个自己就有强迫症倾向的治疗师怎么能治疗别人。偏偏，川云愿意，他第一次和一个把自己当做疾病的医生做了朋友。如果连张新杰都没有办法的话，大概就是绝症了吧。周泽楷走进电梯，按下负一层的电钮，看着电梯门缓缓地关闭，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
也好。
如果川云真的标记了叶秋前辈，自己消失会更合适些。
叶修听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很是蛋疼。他大力地打开门，吐槽了一句“你大爷的不是有钥匙么”，然后戛然而止。
苏沐橙有些被吓到了，右手还举在空中，“我……是有啊。忘带了……”
本以为门外的是川云，叶修有些尴尬，侧了侧身让苏沐橙走进客厅。太大意了。怎么就忘记了沐橙也有钥匙呢，如果她提前个几天来，看到他和川云的现场直播，那场面就十分有意思了。
空气中的味道不对。身为Alpha，苏沐橙很快就察觉到了其他Alpha留下的信息素，她跑去书房拉开抽屉：一盒抑制剂有七支，她的眼前还整整齐齐躺着两盒。这种M3号抑制剂对Omega的副作用最小，但是相应的，因为温和，需要天天注射才能够发挥出效果。今天本该是叶修的发情期，也是M03该用尽的日子……
苏沐橙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靠近叶修，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你被标记了。有人强迫你？！”
叶修挠了挠头，无奈坦白确实有那么一个人。
“这不是一件小事情！你要知道摘除标记的话，会对身体造成很大的伤害，可能会因此丧失生育能力！”
“其实不是特别想要孩子……”
“叶！修！”
叹了口气，叶修接过苏沐橙手里的袋子，“我也在想，该怎么办。”
叶修往袋子里看了看，里面是几盒M03，还有一些面包蛋糕饼干之类的干粮。只是M03已经对他失效了。
然而那个标记了他的混蛋，已经五天没有出现了。
苏沐橙看着叶修，气得发抖，“是谁，我找人砍死他。”
“冷静，也不算强迫，”叶修拉着苏沐橙走到客厅坐下，“怎么说呢，我认真想过了，如果是他的话，勉强可以接受吧……”
听到这话，苏沐橙皱了皱眉，“什么意思，认识？”
“嗯。认识了十几天……”
苏沐橙：“……”
“但是他好像认识了我很多年，平均一下，算是认识了几年吧。”
苏沐橙：“……”
柔弱的Omega都是激发Alpha保护欲的，但苏沐橙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想要暴打眼前这个Omega一顿的冲动。
周泽楷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陷入沉思。“对她的信息素会有特别的反应，连相似的味道都爱屋及乌。”——AO完全标记之后的A方心理描述——来自已婚人士方明华。然而周泽楷对着一个橙子呆呆地闻了一个上午，除了口渴想吃掉以外没有任何感觉，换做其他随便一种水果他可能也是同样的感受。
太酸了？不够甜？……再试试？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一旁的江波涛实在看不下去，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不要过分坚定当前的认知，言下之意叶神可能并没有让川云标记上。周泽楷闻言思索了一番，而后恍然大悟“嗯”了一声，用眼神向面前的好友表达内心的感谢。他怎么忘记了方前辈跟小江一样是个Beta的事实，在Beta的世界没有信息素和标记，无怪乎方前辈会讲错。
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没有……话题已经结束，江波涛心情复杂地放弃了解释。捏了捏手里的剧本，他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开口询问周泽楷：“小周，这个本我看着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谁能演……你有没有兴趣？”
周泽楷回忆了一下，轮回这几年是在筹备一个据说演得好能被提名戛纳，但是演不好就是个十足烂片的电影。就缺两个主角了，导演试镜多次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演员，说是演技不行。江波涛心说哪里来的演技不行，肥水不流外人田，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剧本是专门给周泽楷准备的，当然会在选角方面更加要求苛刻——要跟影帝对戏可不简单。
“《君莫笑》？”
“是啊。”
“将军，韩文清？”
江波涛无语地沉默一下，把剧本抛了过去，“哪儿能啊，这算是重感情线的片子，又不是打戏……你最近心不在焉得厉害。”
稳稳接住，周泽楷翻看了起来。
《君莫笑》讲了两个男人的故事，两个男主从小一起长大，却因为一个做了将军，一个做了皇帝变得陌生，然后越走越远。终于，皇帝因为忌惮将军手中所握的兵权，将其孩童时代的挚友作为了一枚弃子……而将军明知自己前方是条不归路，仍旧义无反顾踏上了战场。最后的场景定格在两人心无芥蒂嬉戏的画面，那是将军死前的走马灯。
编剧：楚云秀 ／ 导演：魏琛。周泽楷理解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内部有人抱怨导演对试镜演员的要求太高。魏琛自己当年就是个实力派演将，后来发现导演的工作更适合他才转到了幕后，当然瞧不起演技不够格的花瓶。
“这个片子原本是百花的。孙哲平出了事故，张佳乐又退了演艺圈，方总给买下了。”
“叶秋，”周泽楷望向江波涛，“我和他演。”
江波涛觉得周泽楷从怼橙子那段开始就很不对劲，此刻他无比想吐槽一句你的脑子还在吗，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表示叶神已经宣布息影。
“只是离开。”离开嘉世，不是息影。
“那也没差，现在根本找不到叶神人在哪。”江波涛的眉毛皱得快连在了一起。
“苏沐橙。”
“不行。你不能见叶神。”
周泽楷把剧本放在桌上，也在沙发上坐下，半晌没有答应。
江波涛知道周泽楷这是在无声地表达他的不满。叶秋的确是演将军的最佳人选，甚至比孙哲平来得更加合适。奥斯卡和戛纳双影帝国内第一人的噱头也足够响亮，但……
“张新杰跟你说过了吧，要断开川云和别人之间的联系。他跟这个世界的关系越紧密，出现就越频繁。如果真的按照你之前所说川云喜欢叶神……你就该跟叶神说明白。”
川云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光凭暗地里派去调查的人都一无所获这一条，就足以让人对他感到戒备。这些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全都是谜团，就连周泽楷本人都只能通过细微的痕迹做个大体的判断。最让江波涛在意的是：川云有打斗的能力。有段时间周泽楷身上全是淤青，所幸川云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在脸上留伤给媒体深度挖掘的机会。从周泽楷平时过人的反应敏捷度来看，次人格的能力分明已经影响到了主人格。
怎么会把打斗当作身体经验性的记忆啊！这个设定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周泽楷还偏要往火坑里跳。
“如果，最终标记了……”
“不存在。”江波涛直接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叶秋之所以被奉为一代传奇，连圈内人都尊称他为“叶神”，是因为他能混到现在的位置，靠的不是家里的背景，完完全全就是他个人的能力。在这个圈子没有点手段自保，即便有顶尖的演技也早就消失了，再说了能伪装成Alpha的老狐狸哪这么简简单单就被川云控制住。突发状况下的临时标记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那为什么不能演？”周泽楷淡然地开口。
江波涛：你还懂套路了……
知道周泽楷是认真的，江波涛认命地联系了苏沐橙，期望叶秋那边能够主动拒绝自己。他真是越来越猜不透周泽楷在想什么。喜欢叶神的是川云，周泽楷也亲口承认他对叶神是普通的敬仰之情，整件事情大概就是川云的一厢情愿。为什么要在这么个复杂的节骨眼再做这么一件把处境搞得更复杂的事呢。
如果说是为了拿奖，这角色也并不是非叶神不可啊，魏琛前辈都已经考虑亲自给蓝雨的黄少天发出邀请函了。不如说，就算电影入围，叶神也会成为到时候的竞争对手，毕竟最佳男主通常来讲只有一个，而叶神的演绎风格和以往的作品恰恰是戛纳评审团所推崇的。
“叶秋说考虑一下，面谈。”
电话里传过来的回应，让江波涛对人生产生了怀疑。所谓的“考虑”，放在其他人身上大概率是委婉拒绝，可放在叶秋身上，其实就是答应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这就同意了？江波涛有点崩溃。你们俩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演员的自我修养？合着只有我一个群演入戏了出不来。
苏沐橙嗑着瓜子，“连剧本都没看，你怎么就同意了，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等一下，难道你怀孕了！听说一孕傻三年……”
叶修敲了下苏沐橙的脑袋，“周泽楷接的剧能有差的吗？我吃了药的，怀什么孕啊。”
吃了药也是有中招概率的嘛，这年头还有人连喝个水都能被噎死的呢，世上哪有什么百分百保险的说法。
“哦对了，那个川云长得好不好看？”苏沐橙琢磨着两个人基因都不错的话，奶娃娃应该超级可爱，到时候可以借过来捏几天。胖嘟嘟白嫩嫩的小脸，莲藕一样的手臂和腿，圆润的小趾豆……想想就要萌死了。
“好看啊，特别好看。”
叶修很少夸人的相貌，“特别”两个字使得苏沐橙挺惊讶。
“和周泽楷比呢？”那可是公认的上帝亲儿子般的神颜了。
叶修真被噎了一下，走心地想了想，“当然比周泽楷好看，不然我早弄死他了。”
苏沐橙“哧哧”地笑了起来。
“哦～所以现在他把你弄得死去活来是吧～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啊？”
“不急，不急。”哥主要怕你心理素质不行。
几日后，轮回。
实在呛人。周泽楷一推开会议室的门就不适地皱起了眉。
“哟，小周。”叶修叼着烟，整个人舒适地瘫在沙发椅里，听到开门的声音，转动了一下眼珠。
“前辈。”礼节性的回应。
周泽楷拉开叶修对面的椅子，坐下，不着痕迹地观察。或许是烟味太盛隔得太远，又或许是对方和自己一样使用了除香喷剂，他没有在叶修身上发现任何信息素的味道。听说最终标记后的AO是会有精神联结那种东西的，但是他完全感受不到叶修的情绪与想法，只能凭借对方的表情和动作推测叶修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到来感到不自在。
“明华啊，我都把接下来一整年的时间全部留给你了，你就不能展示一下你的诚意？轮回也不差钱吧，太抠。”
方明华脸上保持着笑容，内心快按捺不住要掐死对面的想法。什么叫留给我……全世界都知道你离开了嘉世，空闲的要命。你要求每个月给你空出个一周时间休息我也答应了，片酬已经这么高，你还想怎么样？别个都是经纪人谈的合同，叶影帝，您还真是亲力亲为啊。到底是谁流传的“叶神接戏都是情怀”，不知道造谣犯法吗。
“那叶神觉得多少合适？”
叶修抖了抖烟灰，“加个一千吧。”
“一千？！这……是不是过分了？”
百万还能再考虑考虑，千万都可以再请一个大牌了喂！
奈何当初讨论的时候，就想着这部电影双男主的最佳选择是周叶二人。魏琛听说叶秋答应出演，直接敲定了演员表。
叶修神色复杂地看向方明华，“一千还过分啊，怕你们联系不到我，打算买个老人机来的。也行，就刚刚那个数字吧。合约在哪？”
能不能按照套路出牌。方明华很想仰天感叹一句：都是大款，谈生意请用万做单位。
周泽楷嘴角始终保持一个弧度。叶秋是个很特别的人。在外人看来“一定有什么内幕，都是阴谋”的“叶秋解约嘉世”事件，对他本人来讲似乎就是普普通通，顺其自然的情节发展。嘉世对叶秋而言，应当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那几乎就是叶秋整一段青春的梦想与坚持。可他离开嘉世之后，依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好似财富、地位、权利……一切欲望的中心都与他无关。无论是不是伪装出来的，都只能说明他是一个好演员。
等叶修签完合同，周泽楷主动伸出了手，严肃而真诚。
“期待。”
同一张脸，性格截然不同。周泽楷寡言，却犹如春日里的阳光；川云善调笑，但内里反比常人冷上三分。就算不看神态和习惯动作，光凭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就足以让叶修辨别这两个人了。
他笑了笑，“小周话还是这么少。”
松握了几下，叶修突然开口，“你那会儿出生的是不是五行缺水啊？”
泽和川，很典型嘛。
周泽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