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URSE／黎色（09）
——Action.
“会骑马吗？”
萧淮猝不及防撞向严腾，堪堪稳住身形后略带恼怒地对上严腾的视线，一双清亮的眸子好看得像是月光下的一泓清泉，波光粼粼。他吸了口气控制情绪，转头拉过缰绳，脚一蹬就跃到了马背上，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不错啊。”聂棋苏俯下脑袋，玩味地冲严腾眨了眨眼，没了马看你还怎么回去。
这有什么难的。严腾扶住马鞍，一个潇洒的抬腿就变成了两个人一起，他的手越过萧淮，抓住了缰绳。在北疆这么多年，别说是共骑一匹马，就算是共榻而眠，严腾都不会有什么不适应。养尊处优惯了的萧淮哪能理会这么多，这个姿势看上去就跟被严腾搂着没什么两样，在他看来荒唐且可笑。
“放肆！”
严腾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蹦出这么两个字，似笑非笑地开口。
“可惜了，竟然不是个哑巴。”
“你们俩这场戏够基情。”黄少天抱膝蹲在小屏幕前看效果。他这一下午没几句台词，充其量就是演了个背景，问题是在马背上待太久，他的两条腿跟劈叉过似的隐隐传来疼痛。黄少天不是第一次拍古装了，但每次骑马之后他都跟第一次一样酸爽。这还是近乎静止的状态，要是马跑起来……嘶。
什么运气啊，好不容易来个不谈情说爱的剧组，结果打起仗来依旧要上马。
大家都默默忍着，黄少天也没好意思抱怨，只仰天吐槽，“骑马的浪漫果然都是骗人的！”
“没事？”周泽楷闻言问叶修。
这能有什么事？叶修挺茫然，“哥不止贴了防磨，还戴了护膝呢。”
不是这个意思啊……周泽楷下意识看了眼叶修的肚子，嗯了一声。他刚刚撞过去的力道有些重，再来叶修上马的动作太过粗鲁，愁人。
没有打光板，叶修根本看不清周泽楷的面容，误以为对方是因为初次接触马术姿势不对导致擦伤才面露难色，他拍了拍对方的肩以示安慰，“我那儿备有药膏，回去给你找找。”
黄少天疑惑地转过头，“你什么时候活得这么仔细了？苏妹子给准备的？”
叶修摸了摸下巴，“家里人。哦？乐乐入戏很快啊。”
直接说“是”不就好了，强调“家里人”个什么劲，欺负我没有妹子是吧？黄少天落寞地前后晃了晃身子，顺着叶修的视线伸长脖子看摄影机对准的场地，“次奥，我们吃灰尘，他的待遇怎么这么好，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一盘花生一个破碗，哪来的好酒好菜。
张佳乐扮演的陆氏戏份不多，却是个较为关键的人物。他受萧轲胁迫迷晕了萧淮将其带出皇城，可良心的谴责致使他实在没有颜面回京见圣上而留在九连山。得知萧淮去往军营之后，他犹豫再三选择了参军，化名陆有最。当然，这一切在陆有最在战场上为萧淮挡了一箭之后才被娓娓道来。
陆有最不是什么讨喜的角色，但张佳乐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眼底的挣扎就让人不禁感觉他是有什么莫大的苦衷。他端着碗喝酒，透明的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滑，沿着下巴的弧度落到了衣襟上。
“给我看渴了是怎么回事……”黄少天起身，一回头，看到周叶二人各托了一杯水用吸管嘬着喝。
黄少天：……
等他跑到一旁要来了水，黄少天耷拉下了眼皮。
“你俩又是从哪儿偷来的烤红薯……”
不干啦，男三号没人爱是吧！
不干啦不干啦！
不！干！啦！
叶修张了张嘴，黄少天以为是要给他指路了，满心期待地等着，没想到——
“太烫了，我去……”
呵呵，破剧组吃枣药丸。
叶修一早就知道张佳乐跟自己对戏的部分不多，但他没料到两人才合作了一个对眼然后擦肩过去的片段，魏琛就放走了这个免费的劳动力。楚云秀没有改动剧本，陆有罪最终还是死于箭伤，张佳乐仅在片场呆了三天就收拾东西走……事实上并没有，他仍然住在酒店，大半夜的还拎着一袋小零食从叶修房前悠闲地路过。
得，感情把酒店当超市逛。
按道理说，陆有罪只是个配角，怕剧情拖沓怕人物抢镜，一笔带过没什么问题，可这是建立在编剧和演员功底不够的前提之下。在叶修看来，以楚云秀和张佳乐的水平，陆有罪的个人支线完全可以成为《君莫笑》的一个亮点，甚至可以说，他能弥补《君莫笑》可能会影响到成片效果的一个缺陷——小家子气。
剧里的场景、情节、走向、安排，对话都让人挑不出刺，偏偏在过去一段时间的拍摄中，让人平空生出些不够大气磅礴的遗憾感。叶修先前就此跟魏楚二人探讨过许多次，三人都对原因心知肚明，却依旧无法可寻。
《君莫笑》的故事框架特殊：用兄弟关系的支离破碎来影射亡朝的大悲剧。这种切入视角颠覆了历史剧以往的思路，却也因描述面太狭窄而限制了编剧的发挥，叶修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和周泽楷的戏量超出了合理的范围。电影圈从来就没有主角出镜率越高越好的说法，平衡至关重要。
每个编剧都有独一无二的风格，大体上可以照着编剧的性别分为ABO三类，作为Beta的楚云秀已经是《君莫笑》的最佳选择。网友在百度百科上给她的评价挺准确：能走剧情又擅长写感情戏。从“能走”两个字看得出来，她笔下的剧情与她“擅长”的感情戏相比，还是有些薄弱。
“怎么，老魏，心疼经费啊？”挣扎着修改剧情设定，不如扬长避短讲讲陆有罪的心理变化历程，叶修挺认真地补充，“一看张佳乐的面相，就知道他是有故事的男人。”
“走好了您内，天王巨星很忙，后天就有通告要赶。”
“后天？”叶修重复了一遍。
“对，明天下午就要走。”
“哦我的意思是，现在的天王巨星都这么落魄没人约的吗？”原本是顺口一接话，叶修突然觉着有点心疼跟自己一同拍戏的周泽楷。轮回的安排那真叫一个感人，拍戏了都不会耽误接下其他工作，看着江波涛凝着脸担心的样子，叶修不由地在私底下多关照了周泽楷几分。
张佳乐：“……”
聊不动，他想退讨论组。
楚云秀解释说，剧里统共就那么几个角色，主次太过分明了给谁加戏都不合适。
叶修弹了弹烟灰。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就是太明白了，这才选择放轻了自己在摄像机前的表演力度。碰上主角已经过分占据视线的情况，演员应该要懂得进退收敛起锋芒。举个例子，同样是望山，但站在群山中与平原上的震撼是截然不同的。
“就跟一直高潮是一个操作，观众会觉得疲惫。”魏琛在群视频里总结了一下。
那叫审美疲劳！叶修在啃剧本的中途瞄了一眼屏幕，“有你这样黄暴的导演观众才最疲惫吧……得亏人小周没加入群聊，不然带坏了小白杨，小江能拿着砍刀上门找你算账。”
周泽楷这会儿人在外地，魏琛拉群聊的时候跳过了他。
“附议。”楚云秀撅起嘴架住笔。
“你怎么知道人小周不懂？有个属性叫切开黑。”魏琛叼上了烟。
“切开黑？”叶修和楚云秀近乎是同时念了一遍。
叶修没听说过这个词，疑惑。
楚云秀听说过这个词，兴奋。
张佳乐倒了杯水刚戴回耳机，错过。
直觉切开黑没什么聊的必要，叶修清了清嗓子，“行了啊，判断自己的立场和位置是基本功，他都拿了影帝了，肯定懂。先说说要怎么补上乐乐在皇城的片段吧，换了演员，之前的片子作废了吧。另外，网上都有人剪出场景相似的小短片了，要不要考虑换个结局？”
“哪个小短片？你这是预备要抢我导演的位置了？”
“就少天那个《楚歌》，流木在战场上倒下那段。你要靠谱的话，我能没事找事瞎揽活吗？”
魏琛无语地看了眼叶修。《楚歌》还小短片？145分钟，在华语片里算长的了吧，“不会，造型大同小异，但在弄死你的方式上完全不同。”
语气非常诚恳，老夫真的想弄死你。
什么叫“判断自己的立场和位置”？“影帝”？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种谜一样的撕逼感？这其中有故事？叶修和周泽楷关系不好？在片场的时候都是演的？问题是……我戴上耳机前把周泽楷拖进了讨论组啊！这么尴尬的吗？张佳乐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补片段上，他一个问句就把话题拉回了上一级，“周泽楷懂什么基本功？”
[您的好友周泽楷已加入聊天]
“叶秋是说周泽楷肯定懂怎么让人高潮的基本功。”
楚云秀看到系统通知瞬间笑喷。
刚戴上耳机的周泽楷：……
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的周泽楷：？？？
叶修没有抬头，对魏琛的下限真是没话好讲，“实话啊。还有，你一个导演怎么能说出弄死我这样的话，那叫牺牲。”
无论过程是怎么样的，故事的结局都是严腾为国捐躯了。
“为……为爱牺牲？”楚云秀趴在桌上，抑制不住地抽动肩膀笑。去你大爷的叶秋，你让我以后还怎么直视“牺牲”这个词。
叶修恍然觉得楚云秀的话有哪里不对，放下剧本，然后第一眼就在屏幕上看到了青年一脸窘迫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张佳乐有周泽楷的QQ好友纯粹是因为他们俩要参加同一个综艺的录制。节目导演发来的剧本对流程描述不多，但上头明确标示着他俩被分为一组，两人在酒店住相邻的房间，于情于理都该加个好友。于是，在周泽楷结束工作洗完澡打开手机回复了张佳乐的qq留言之后，张佳乐顺手就把他拖进了讨论组。
叶修：朋友，听说过心态爆炸吗。
张佳乐：嘻嘻，意思是怪我咯。
魏琛：呵呵，你自己说话不检点。
叶修：尿性，究竟是谁说话不检点？
楚云秀：你。
周泽楷：……
“小周甭听他们胡扯啊，哥不是那个意思。”实际上，叶修在这场玩笑之余是真感觉有点不愉快。
周泽楷当然知道叶修不是那个意思，但他也确实是领悟不到叶修原本是个什么意思……所以一头雾水地回了个嗯。
川云撑直了手臂坐在办公桌上，用脚后跟有节奏地敲击桌子侧面的木板，接着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搜索“叶秋”。这个悠闲自在的画风看得江波涛简直要吐血。周泽楷这几日离开剧组哪里是公司安排了工作，只是川云时不时跑出来，自作主张接下了通告而已。江波涛心说果然不能让周叶二人离得太近。
比起周叶二人的关系，目前最让他愁闷的，还是那个不靠谱的心理治疗师。张新杰去美国参加个研讨会就跟在美国定居了一样，数月来一直联系不上。玩什么人间蒸发，再不回来你的病人可能要过劳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跑路了喂！仔细一想，你就是因为怕治不好会砸了招牌跑路了吧？！
江波涛在心里疯狂吐槽着，面上依旧从容自若。尽管不是演员，但身处娱乐圈，他多多少少还是会演一点戏。有一点他始终想不明白：川云为什么会刻意避开跟叶秋的碰面？依照川云的作风，应该不会乖乖配合才对啊……哦，现在也没有配合，是所有人配合着川云。
“你担心叶神发现你和小周是一个人？”
川云终于抬头看向江波涛。这些年来，江波涛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难搞又个性扭曲的残缺人格，总是用一种试探性的语气跟他说话。
提起叶秋，川云总算是有了反应。江波涛暗自松口气。这是他想不明白的另一点，叶秋在这场闹剧里究竟充当了什么身份，怎么就能对周泽楷和川云的关系视而不见呢？还是说，川云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叶秋，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假身份？
“你一点儿没变。”川云忽然就笑了。
“什么？”
“打开话题的方式，”川云低头打字，“很幼稚。”
江波涛从小到大都很擅长与人沟通，这是他第二次被人如此评价。严格算起来，两次吐槽都来自面前的这个男人。
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和周泽楷的相识是在一个穿着背带裤满幼儿园遛弯蹦跶的年纪，周泽楷鼓着脸站在秋千前，抛下了“幼稚”两个字。自己似乎是在搭讪的话里提到了雪糕？江波涛有些记不清缘由，只隐约记得自己当时需要找个同伴。
“滚铁环。”川云的嘴里冷不丁冒出一个颇具有年代感的词汇。
是了，星星班的老师们组织了滚铁环比赛。因为两两一组，有个女孩子被单独分了出去，江波涛自告奋勇跟女孩子交换了位置，成为多出来的那个，然后自个儿跑去旁边的草坪找人组队了。但这件事川云怎么会知道？
双重人格说到底就是同一个人，可两个人格的记忆却不是共有的。所以说……小周的病根本没有好转，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江波涛皱眉，不做任何回应。这种恶化速度比他想象的要快了许多。好像只能这么尴尬地站着，他随便一瞟，看到川云手机屏幕上叶秋的照片，郁闷之气再次上涌。
“你真喜欢叶神？”
啊，这问话有歧义，喜欢的定义太宽泛，叶神的影迷这么多……江波涛琢磨着是不是该说得更明白些。川云极少会回复他，故而他不太了解川云的理解能力。
川云认真地点了点头，回答得一点歧义都没有，清清楚楚。
他说，爱。
《全明星周末》是一档以游戏为主的嘉宾访谈类节目。
游戏为主。
访谈类。
川云接的通告数量真的很多，几乎卡掉了周泽楷拍戏之余所有的空闲时间。江波涛抱着外套站在周泽楷身后，看着化妆师往他脸上拍粉，后脊一阵发凉。周泽楷的人设不遮不掩地摆在那里，就连路人都知道他不是个综艺咖，娱乐性质过强的访谈对他来讲实在是有些为难：接不上主持人抛来的梗，甚至无话可说。
毕竟周泽楷也不是第一次上全明星了，演员的学习能力与应变能力强，再加上周泽楷已经提前了解过录制流程，江波涛自我安慰道现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进一步权衡利弊，周泽楷偶尔在老牌综艺里露露脸也不错，尽管对自身形象没什么太大的提升，可是能狠狠刷一波粉丝的好感度。
多幸运，靠演技吃饭的影帝，颜值惊人的高，又碰巧生活在一个十分看脸的年代。好事全让周泽楷赶上了。别说周泽楷仅仅是不善于表达，哪怕他今天是个穿着大裤衩日常上演北京瘫的不修边幅形象，江波涛估摸着迷妹们都能给加上个爱的滤镜，然后在微博底下大喊“可爱”、“反差萌”等字眼吹捧上个几轮。
这样看来，川云不算完全胡来。
然而这种安心感在他听见有人小声嘀咕“要能抽到叶神就好了”之后被削弱了许多……
江波涛检查了一番通讯录，手动删除了张新杰的电话号码，却在看到叶秋联系方式时犹豫起来。删了吧，恐怕会在节目播出后遭人诟病；不删吧，又惶恐若是真抽到了，从两人嘴里蹦出些惊人的语录。删与不删进退两难，他叹了口气，把手机递回给周泽楷。
“假如那个大冒险抽到，”碍于有其他人在场，江波涛顿了一顿，“假如抽到剧组里的人，你记得通话的时候谨慎一些，要是变成剧透就麻烦了。”
“嗯。”周泽楷抿了抿嘴巴，将上面薄薄的一层口红晕开得更浅，起身穿上外套准备候场，“有分寸的。”
进后台之后周泽楷看到了张佳乐。
张佳乐很早就到了，这会儿已经反坐在椅子上玩了半天的手游，他朝周泽楷招了招手，“这游戏不错，吃安利吗？”
墨菲定律不愧是二十世纪西方文化三大发现之一。
主持人有条不紊地带着节奏，很快就到了每期都会有的整蛊环节——“我要你说”。
“我要你说”：转盘表面被分割为面积均匀的八小块用以填写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字，当事人可自由填写三块，主持人随机抽取五位场下的幸运观众填写另五块，全部填写完毕后由当事人转动转盘，待转盘停止时，当事人需拨打电话给指针所指的那位，并在不能开口解释自身状况的前提下，让对方说出节目组提前准备好了的三句话。
江波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泽楷先前的那个“嗯”，是“我已经做好了会在大冒险的环节抽到他们的心理准备”的意思，理解得更具体更透彻些，恐怕不是“他们”，而是“他”。“叶神啊！”，“居然有叶神的手机号！”，“叶秋大神吧！”，“叶神！”，“那必须是叶神啊！”齐刷刷的五个叹号，五个“叶秋”……
“噗，呼声出奇的一致啊，”主持人认真地写了五个“叶秋”上去，调侃道，“泽楷要不要考虑考虑满足一下底下热情的粉丝们？”
周泽楷想了想，笑着点头，“可以的。”
可以的？
这就是你的分寸？你的分，你的寸，你的计量单位是不是和我们普通人的不太一样啊？江波涛觉得很疲惫了。他在旁边担心，可病入膏肓的那位居然心大如海，不肯吃药之余依然洒脱地抽烟，喝酒，烫头……这只是个并不那么恰当的比喻，但这个比喻足以表达他失望透顶的心情。
是我多管闲事，你的命当然由你自己做主啊。气急了，江波涛甚至还有些发笑，还好，周泽楷没说叶秋就是他的分寸。